问天何意,到春深,千里龙山飞雪?解佩凌波人不见,漫说蕊珠宫阙。 楚殿烟微,湘潭月冷,料得都攀折。 嫣然幽谷,只愁又听啼鴂。 当日九畹光风,数茎清露,纤手分花叶。 曾在多情怀袖里,一缕同心千结。 玉腕香销,云鬟雾掩,空赠金跳脱。 洛滨江上,寻芳再望佳节。
不种闲花,池亭畔、几竿修竹。 相映带、一泓流水,森寒洁绿。 风动仙人鸣佩遂,雨余净女添膏沐。 未成林,难望凤来栖,聊医俗。 问华胄,名淇澳。 寻苗裔,湘江曲。 性孤高似柏,阿娇金屋。 坐荫从容烦暑退,清心恍惚微香触。 历冰霜、不变好风姿,温如玉。
喇叭,唢呐,曲儿小腔儿大。 官船来往乱如麻,全仗你抬声价。 (唢呐 一作:锁呐; 声价 一作:身价) 军听了军愁,民听了民怕。 哪里去辨甚么真共假?(甚么 同:什么) 眼见的吹翻了这家,吹伤了那家,只吹的水尽鹅飞罢!
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,能以径寸之木,为宫室、器皿、人物,以至鸟兽、木石,罔不因势象形,各具情态。 尝贻余核舟一,盖大苏泛赤壁云。 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,高可二黍许。 中轩敞者为舱,箬篷覆之。 旁开小窗,左右各四,共八扇。 启窗而观,雕栏相望焉。 闭之,则右刻“山高月小,水落石出”,左刻“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”,石青糁之。 (箬篷 一作:篛篷) 船头坐三人,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,佛印居右,鲁直居左。 苏、黄共阅一手卷。 东坡右手执卷端,左手抚鲁直背。 鲁直左手执卷末,右手指卷,如有所语。 东坡现右足,鲁直现左足,各微侧,其两膝相比者,各隐卷底衣褶中。 佛印绝类弥勒,袒胸露乳,矫首昂视,神情与苏、黄不属。 卧右膝,诎右臂支船,而竖其左膝,左臂挂念珠倚之——珠可历历数也。 舟尾横卧一楫。 楫左右舟子各一人。 居右者椎髻仰面,左手倚一衡木,右手攀右趾,若啸呼状。 居左者右手执蒲葵扇,左手抚炉,炉上有壶,其人视端容寂,若听茶声然。 其船背稍夷,则题名其上,文曰“天启壬戌秋日,虞山王毅叔远甫刻”,细若蚊足,钩画了了,其色墨。 又用篆章一,文曰“初平山人”,其色丹。 通计一舟,为人五;为窗八;为箬篷,为楫,为炉,为壶,为手卷,为念珠各一;对联、题名并篆文,为字共三十有四。 而计其长曾不盈寸。 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。 嘻,技亦灵怪矣哉!
有怅寒潮,无情残照,正是萧萧南浦。 更吹起,霜条孤影,还记得,旧时飞絮。 况晚来,烟浪斜阳,见行客,特地瘦腰如舞。 总一种凄凉,十分憔悴,尚有燕台佳句。 春日酿成秋日雨。 念畴昔风流,暗伤如许。 纵饶有,绕堤画舸,冷落尽,水云犹故。 忆从前,一点东风,几隔着重帘,眉儿愁苦。 待约个梅魂,黄昏月淡,与伊深怜低语。
灵、博之山,有象祠焉。 其下诸苗夷之居者,咸神而祠之。 宣慰安君,因诸苗夷之请,新其祠屋,而请记于予。 予曰:“毁之乎,其新之也?”曰:“新之。 ”“新之也,何居乎?”曰:“斯祠之肇也,盖莫知其原。 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,自吾父、吾祖溯曾高而上,皆尊奉而禋祀焉,举而不敢废也。 ”予曰:“胡然乎?有鼻之祀,唐之人盖尝毁之。 象之道,以为子则不孝,以为弟则傲。 斥于唐,而犹存于今;坏于有鼻,而犹盛于兹土也,胡然乎?” 我知之矣:君子之爱若人也,推及于其屋之乌,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?然则祀者为舜,非为象也。 意象之死,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?不然,古之骜桀者岂少哉?而象之祠独延于世,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,入人之深,而流泽之远且久也。 象之不仁,盖其始焉耳,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?《书》不云乎:“克谐以孝,烝烝乂,不格奸。 ” 瞽瞍亦允若,则已化而为慈父。 象犹不弟,不可以为谐。 进治于善,则不至于恶;不抵于奸,则必入于善。 信乎,象盖已化于舜矣!《孟子》曰:“天子使吏治其国,象不得以有为也。 ”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,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。 不然,周公之圣,而管、蔡不免焉。 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,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,泽加于其民,既死而人怀之也。 诸侯之卿,命于天子,盖《周官》之制,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? 吾于是益有以信人性之善,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。 然则唐人之毁之也,据象之始也;今之诸夷之奉之也,承象之终也。 斯义也,吾将以表于世,使知人之不善,虽若象焉,犹可以改;而君子之修德,及其至也,虽若象之不仁,而犹可以化之也。 ”
经,常道也,其在于天谓之命,其赋于人谓之性,其主于身谓之心。 心也,性也,命也,一也。 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,是常道也。 其应乎感也,则为恻隐,为羞恶,为辞让,为是非;其见于事也,则为父子之亲,为君臣之义,为夫妇之别,为长幼之序,为朋友之信。 是恻隐也,羞恶也,辞让也,是非也,是亲也,义也,序也,别也,信也,一也;皆所谓心也,性也,命也。 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,是常道也。 是常道也,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,则谓之《易》;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,则谓之《书》;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,则谓之《诗》;以言其条理节文之著焉,则谓之《礼》;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,则谓之《乐》;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辩焉,则谓之《春秋》。 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辩也,一也;皆所谓心也,性也,命也。 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,夫是之谓六经。 六经者非他,吾心之常道也。 故《易》也者,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;《书》也者,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;《诗》也者,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;《礼》也者,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;《乐》也者,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;《春秋》也者,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。 君子之于六经也,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,所以尊《易》也;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,所以尊《书》也;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,所以尊《诗》也;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著焉。 所以尊《礼》也;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,所以尊《乐》也;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辩焉,所以尊《春秋》也。 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,犹之富家者之父祖,虑其产业库藏之积,其子孙者或至于遗忘散失,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,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,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,以免于困穷之患。 故六经者,吾心之记籍也;而六经之实,则具于吾心,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,种种色色,具存于其家;其记籍者,特名状数目而已。 而世之学者,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,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,牵制于文义之末,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;是犹富家之子孙,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,日遗忘散失,至于窭人丐夫,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。 曰:“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!”何以异于是? 呜呼!六经之学,其不明于世,非一朝一夕之故矣。 尚功利,崇邪说,是谓乱经;习训诂,传记诵,没溺于浅闻小见,以涂天下之耳目,是谓侮经;侈淫辞,竞诡辩,饰奸心盗行,逐世垄断,而犹自以为通经,是谓贼经。 若是者,是并其所谓记籍者而割裂弃毁之矣,宁复知所以为尊经也乎? 越城旧有稽山书院,在卧龙西岗,荒废久矣。 郡守渭南南君大吉,既敷政于民,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,将进之以圣贤之道,于是使山阴令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;又为尊经之阁于其后,曰:经正则庶民兴,庶民兴斯无邪慝矣。 阁成,请予一言,以谂多士。 予既不获辞,则为记之若是。 呜呼!世之学者,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,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。
吴、长洲二县,在郡治所,分境而治。 而郡西诸山,皆在吴县。 其最高者,穹窿、阳山、邓尉、西脊、铜井。 而灵岩,吴之故宫在焉,尚有西子之遗迹。 若虎丘、剑池及天平、尚方、支硎,皆胜地也。 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,七十二峰沉浸其间,则海内之奇观矣。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,未及三年,以高第召入为给事中。 君之为县,有惠爱,百姓扳留之,不能得,而君亦不忍于其民。 由是好事者绘《吴山图》以为赠。 夫令之于民,诚重矣。 令诚贤也,其地之山川草木,亦被其泽而有荣也;令诚不贤也,其地之山川草木,亦被其殃而有辱也。 君于吴之山川,盖增重矣。 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,尸祝于浮屠、老子之宫也,固宜。 而君则亦既去矣,何复惓惓于此山哉?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,至以为《思黄州》诗,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。 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,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,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。 君今去县已三年矣。 一日,与余同在内庭,出示此图,展玩太息,因命余记之,噫!君之于吾吴有情如此,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!
寒飞千尺玉,清洒一林霜。 纵是尘心重,相看亦顿忘。 矫矫凌云姿,风生龙夜吼。 霜雪不知年,真吾岁寒友。 霜干寒如玉,风枝响似琴。 潇湘一夜雨,滴碎客中心。 叶落根偏固,心虚节更高。 一林寒吹发,清夜伴松涛。 淇澳春云碧,潇湘夜雨寒。 虚窗人静听,飒飒响琅玕。
行台阶下原植三槐,故巡抚张纪常正德壬申正月剪伐其一,寸干无存。 闰五月初十日,予适抚临。 越旬日,前槐茁复出土,月转盛茂,再月余,而柯肄乔耸叶蔽云飞凌空之势,勃然莫遏。 噫!槐一物也,厚积昌发乃尔。 气数遭际之盛造化生育之功,夫岂徒然而已哉!是用谩成小诗以纪其实传告将来云。 谁把庭槐浪剪除,源头生意自赢馀。 肄丛故柢戈矛立,叶护重阴伞盖舒。 间世瑞灵钟厚载,新晴苍翠接清虚。 凉氛谩讶祛烦暑,王氏祯祥史续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