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,最是不济事。 眼中了了,心下匆匆,方寸无多,往来应接不暇,如看场中美色,一眼即过,与我何与也?千古过目成诵,孰有如孔子者乎?读《易》至韦编三绝,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来,微言精义,愈探愈出,愈研愈入,愈往而不知其所穷。 虽生知安行之圣,不废困勉下学之功也。 东坡读书不用两遍,然其在翰林读《阿房宫赋》至四鼓,老吏苦之,坡洒然不倦。 岂以一过即记,遂了其事乎!惟虞世南、张睢阳、张方平,平生书不再读,迄无佳文。 且过辄成诵,又有无所不诵之陋。 即如《史记》百三十篇中,以《项羽本纪》为最,而《项羽本纪》中,又以巨鹿之战、鸿门之宴、垓下之会为最。 反覆诵观,可欣可泣,在此数段耳。 若一部《史记》,篇篇都读,字字都记,岂非没分晓的钝汉!更有小说家言,各种传奇恶曲,及打油诗词,亦复寓目不忘,如破烂厨柜,臭油坏酱悉贮其中,其龌龊亦耐不得。
孟夏草木长,绕屋树扶疏。 众鸟欣有托,吾亦爱吾庐。 既耕亦已种,时还读我书。 穷巷隔深辙,颇回故人车。 欢言酌春酒,摘我园中蔬。 微雨从东来,好风与之俱。 泛览《周王传》,流观《山海图》。 俯仰终宇宙,不乐复何如。
纨绔不饿死,儒冠多误身。 丈人试静听,贱子请具陈。 甫昔少年日,早充观国宾。 读书破万卷,下笔如有神。 (读书破万卷 一作:读破万卷书) 赋料扬雄敌,诗看子建亲。 李邕求识面,王翰愿卜邻。 自谓颇挺出,立登要路津。 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。 此意竟萧条,行歌非隐沦。 骑驴十三载,旅食京华春。 朝扣富儿门,暮随肥马尘。 残杯与冷炙,到处潜悲辛。 主上顷见征,欻然欲求伸。 青冥却垂翅,蹭蹬无纵鳞。 甚愧丈人厚,甚知丈人真。 每于百僚上,猥诵佳句新。 窃效贡公喜,难甘原宪贫。 焉能心怏怏,只是走踆踆。 今欲东入海,即将西去秦。 尚怜终南山,回首清渭滨。 常拟报一饭,况怀辞大臣。 白鸥没浩荡,万里谁能驯?
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,士以故归之,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。 嗟乎!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,岂足以言得士?不然,擅齐之强,得一士焉,宜可以南面而制秦,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?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,此士之所以不至也。
明 蒲庵禅师
会稽王冕双颊颧,爱梅自号梅花仙。 豪来写遍罗浮雪千树,脱巾大叫成花颠。 有时百金闲买东山屐,有时一壶独酌西湖船。 暮校梅花谱,朝诵梅花篇。 水边篱落见孤韵,恍然悟得华光禅。 我昔识公蓬莱古城下,卧云草阁秋潇洒。 短衣迎客懒梳头,只把梅花索高价。 不数杨补之,每逢汤叔雅。 笔精妙夺造化神,坐使良工尽惊诧。 平生放荡礼法疏,开口每欲谈孙吴。 一日骑牛入燕市,嗔目怪杀黄髯胡。 地老天荒公已死,留得清名传画史。 南宫侍郎铁石肠,爱公梅花入骨髓。 示我万玉图,繁花烂无比。 香度禹陵风,影落镜湖水。 开图看花良可吁,咸平树老无遗株。 诗魂有些招不返,高风谁起孤山逋。
王冕者,诸暨人。 七八岁时,父命牧牛陇上,窃入学舍,听诸生诵书;听已,辄默记。 暮归,忘其牛。 或牵牛来责蹊田者。 父怒,挞之,已而复如初。 母曰:“儿痴如此,曷不听其所为?”冕因去,依僧寺以居。 夜潜出,坐佛膝上,执策映长明灯读之,琅琅达旦。 佛像多土偶,狞恶可怖;冕小儿,恬若不见。 安阳韩性闻而异之,录为弟子,学遂为通儒。 性卒,门人事冕如事性。 时冕父已卒,即迎母入越城就养。 久之,母思还故里,冕买白牛驾母车,自被古冠服随车后。 乡里儿竞遮道讪笑,冕亦笑。 选自《元史·王冕传》
昔余游京华,未尝废丘壑。 矧乃归山川,心迹双寂寞。 虚馆绝诤讼,空庭来鸟雀。 卧疾丰暇豫,翰墨时间作。 怀抱观古今,寝食展戏谑。 既笑沮溺苦,又哂子云阁。 执戟亦以疲,耕稼岂云乐。 万事难并欢,达生幸可托。
司马温公幼时,患记问不若人。 群居讲习,众兄弟既成诵,游息矣;独下帷绝编,迨能倍诵乃止。 用力多者收功远,其所精诵,乃终身不忘也。 温公尝言:“书不可不成诵。 或在马上,或中夜不寝时,咏其文,思其义,所得多矣。 ”(选自朱熹编辑的《三朝名臣言行录》)